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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之北·河北人文地理解读|戏曲篇

   日期:2024-09-19     移动:http://qyn41e.riyuangf.com/quote/18217.html

(上):古韵新腔_大河之北

河北这片土地,孕育了河北梆子、评剧、北昆、丝弦、老调、平调落子、乱弹、哈哈腔等30多个剧种,剧种之多,在全国名列前茅。


河北梆子《新陈三两》剧照。? 贾占生摄

百花齐放

慷慨悲歌看梆子

2021年7月21日,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

院长赵涛从书柜里拿出两个长短粗细不一的硬木棒:“这就是梆子。”

位于剧院一楼的排练大厅,梆子的击打声不断传来,间有铿锵的唱段。两根实心木棒撞击后发出清脆、高亢而坚实的声音,特别有辨识度。

“梆子是河北梆子演出中武场的主要乐器之一。”河北梆子剧团乐队中心主任孟全胜介绍,河北梆子的乐队由文场和武场两部分组成,早年,前者包含板胡、柳笛等管弦乐器,后者包括板鼓、梆子、大锣、铙钹、小锣等打击乐器,后来陆续加入了其他乐器,但主要还是以板胡、柳笛、笙为主。

河北梆子剧种中的梆子多用枣木制作,又被称为枣木梆子,“这种材质的梆子,穿透力强,调门高,特别适合烘托表演中需要较劲的地方。”孟全胜说。

调门高,是河北梆子的演唱特点之一,尤其需要梆子乐器给予响应。梆板配合板胡等乐器,营造出强烈的苍凉之感,也构成了河北梆子慷慨悲歌的基调。

“河北方言四声分明,生活用语嗓音洪亮,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唱腔必定是铿锵有力的。”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副院长赵惠芬说,过去,这一剧种在平原地带演出时,少有舞台,需要提高调门才能让观众听清,久而久之,形成了河北梆子独特的演唱特色——高亢、激昂、刚劲、舒展。

“河北梆子是由山陕梆子蜕变而成。”赵惠芬说,明末清初,地方戏开始兴盛,当时北方战乱频繁,社会动荡,百姓生活很苦。节奏慢、唱腔平和的昆曲已难满足当时北方群众的艺术需求,他们心中的愤懑需要通过新的艺术形式得以排遣。高亢的山陕梆子恰在此时随晋商通过“东口”(张家口地区)传入京畿(含河北)。

在清代,山陕梆子被称为秦腔、乱弹或西部,作为地方剧种,秦腔还曾进京演出,名震一时。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清政府明令禁演秦腔,形成了京、秦两腔艺人在同一班社兼习两腔的局面。同班艺人多是河北、北京人,语音较原秦腔发生变异。同时,演员为适应当地观众的口味儿,将其唱、念按河北语音做了一些改变。到了清朝道光年间,河北保定产生了第一家培养梆子艺人的科班——祥泰班,这被视为河北梆子诞生的标志。

2021年9月23日,石家庄。

78岁的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一级编剧、作曲家姬君超从书柜中找出一份资料。“清末民初,女演员的加入,促使河北梆子迎来了一次振兴。在清朝,女性被禁止参加戏曲演出,清朝末年,禁令放松,大量女演员将河北梆子的高亢唱腔演绎得更加充分,也推动了这一剧种的流传。”这一时期出现了著名河北梆子演员刘喜奎、小香水、金刚钻等人。

20世纪初,河北境内的大小河北梆子班社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成为在河北农村无可抗衡的剧种,在北京,也能与皮黄(京剧)斗艳。其演出足迹更是走出京津冀,扩展到上海、东三省甚至俄罗斯。

河北梆子的受欢迎程度究竟如何,我们能从当时的记录中窥得一二。光绪年间的《粉末丛谈》中写道:“癸酉、甲戌间,十三旦以艳名噪燕台。”

“这里所说的十三旦,就是河北梆子的创始人之一侯俊山。”赵惠芬介绍,侯俊山一度加入升平署,还被清廷赐六品顶戴并赐字。同时期的河北梆子演员,还有田际云、魏联升(元元红)等人。

“20世纪初至30年代,由老晋隆、百代等公司录制的戏曲唱片中,河北梆子灌制的唱片比京剧还要多。当时,俄罗斯、蒙古国、日本、韩国都有河北梆子的踪迹。1991年后,河北梆子也是第一个走到欧洲演出的地方剧种。”姬君超说。

不仅如此,河北梆子剧种对国内其他艺术的发展也有重要影响。“歌剧《白毛女》就借鉴了河北梆子的唱腔。”姬君超介绍,20世纪50年代,著名歌唱家马玉涛曾到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学习河北梆子的演唱方法,著名作曲家娄生茂借鉴河北梆子唱腔谱写了《马儿啊,你慢些走》,由马玉涛唱红。

由河北省正定县和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共同创排的《墙头马上》评剧版在正定县常山影剧院公演。? 新华社发 陈其保摄

土生土长话评剧

2021年8月24日,石家庄大剧院5楼排练厅。

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三位年轻演员正在排练评剧版《墙头马上》,团长张志辉边看边琢磨,演员唱完一段,张志辉忍不住站起来拍手,“这段好,比上一次好。”

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着重打造的这台剧目将参加在唐山举办的第十二届中国评剧艺术节。与他们一起演出的,还有来自北京、天津、黑龙江、内蒙古、辽宁等地的评剧团。

评剧节在唐山举行,和唐山是评剧的发源地有关,还与1984年12月在唐山举行的一场座谈会紧密相连。

这场座谈会上,20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艺术研究院(所)的专家学者、评剧名家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为某一个具体年份拍了桌子。

回忆起这一幕,如今82岁的叶志刚依然很激动。那时,他还是石家庄市文化局艺术科长。“评剧是土生土长的河北剧种,但又是一个年轻的剧种。这次激烈争论的目的,是要搞清楚评剧的来龙去脉。最终,我们把这脉络捋了出来。”

广为人知的评剧来源,是它起源于莲花落,是冀东民间花会中秧歌的一种类型。在秧歌影响下,莲花落逐渐从说唱形式演变为表演人物故事。发自民间的秧歌会,表演者多为1至2人,分单口或对口,演员采用第三人称演绎人物,一人分饰多角。

旧时,河北民间花会兴盛,莲花落的表演有情节有人物,深受观众喜欢,后来发展到可以在花会之外独立演出,具有了小戏的要素。

清末,冀东莲花落逐渐分化成东西两路。

“西路莲花落活跃在天津以西、北京附近;东路莲花落是我们俗称的评剧,活跃在天津以东、辽宁西部、承德南部的广大冀东地区,集中在滦县(今滦州)、乐亭、昌黎、丰润等地。”叶志刚介绍,东路莲花落演唱具有明显的当地“呔儿话”语音特点,行腔带有滦州皮影、乐亭大鼓等韵味。

“这和冀东一带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叶志刚说,冀东一带紧靠京津,外连关外,发达的交通和商业贸易,为文艺的发展提供了土壤。冀东原有的皮影、乐亭大鼓等民间艺术,以及流入冀东的高腔、河北梆子、京剧等剧种,为评剧的发展提供了营养。

清末民初的唐山,作为中国近现代工业摇篮,正发生着许多变化:陶瓷、机车、煤矿等工业兴起,大量农民进入城市,他们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急需精神上的慰藉。

“这一时期的唐山,外有梆子、京剧流入,原有皮影、大鼓,茶园和戏院不断设立,需要更多样的表演,接地气、活泼的莲花落演出也就有了巨大的市场。”赵惠芬认为。

1984年召开的那次座谈会,就是“纪念评剧创始人成兆才诞辰110周年大会”。会后第二年,河北省还成立了成兆才研究会,叶志刚被推荐为副会长。

“说成兆才是评剧的创始人,一点都不为过。”叶志刚说。

19世纪末,莲花落演出虽然获得了底层人民的喜欢,但也掺杂着不雅内容,几次被禁演,甚至被驱逐。

为了争取生存空间,1908年,成兆才、张德礼等艺人对莲花落进行了一次改良。“他们把第三人称演唱的长篇故事,按照不同情节拆开,改为第一人称表演的单折小戏,这就有了中国戏曲中评剧独有的‘拆出’。”叶志刚说。

1909年,成兆才率领剧团庆春班进军唐山,在位于小山(今唐山路南区)的永盛茶园进行演出。

评剧史上有个说法,唐山是评剧的故乡,小山是评剧的摇篮。

这是因为,在小山,成兆才等人在演出过程中,对莲花落进行了非常重要的第二次改革。

“这次改革,创作了以《花为媒》为代表的,反映变革的、极富人民性的大量新剧本,为评剧的形成夯实了基础。改革中吸收了其他剧种的音乐元素,形成了板鼓、梆子、板胡等新的乐器构成;以艺人月明珠的自身条件为基础,吸收了河北梆子的板式及部分曲调,变假声为真声,改高腔为平腔,形成了评剧独特的演唱风格。从这儿,莲花落被称为平腔梆子戏。”叶志刚如是说。

1915年,成兆才带领庆春班再次进入天津演出大获成功,平腔梆子戏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

这一时期,女艺人不断加入,并产生了李金顺、刘翠霞、白玉霜、爱莲君等四大流派。20世纪20年代,平腔梆子戏逐渐被评剧这一称谓代替,评剧班社进入北京、上海、西安、南京等大城市演出,屡获好评,评剧走出冀东,开始广为人知。

新中国成立后,河北在保定成立了戏曲改革委员会,对评剧进行了改革。“1956年有个统计,评剧团从1950年的17个,猛增到59个,可见当时评剧的受欢迎程度。”叶志刚说,这一时期的评剧名家也百花齐放,比如北京的筱白玉霜、喜彩莲、新凤霞、魏荣元、张德福、马泰、赵丽蓉;天津的鲜灵霞、六岁红;东北的韩少云、花淑兰、筱俊亭、刘小楼;河北的李兰舫、郭砚芳、筱桂琴、李哈哈等人。

即使在今天,在河北36个地方戏曲剧种中,评剧也以180余个演出团体的数量,位列各剧种之首。

1996年的春晚,小品《打工奇遇记》中赵丽蓉的一段唱词至今让人记忆犹新:“我做的是,爆肚儿炒肉熘鱼片,醋熘腰子炸排骨,松花变蛋白菱藕,海蜇拌肚儿滋味足,四凉四热八碟菜,白干老酒——烫一壶!”

这唱段和唱词来自评剧《马寡妇开店》,但移植到现代小品中毫无违和感。

“这是因为评剧唱词浅显易懂、平易近人,表演者吐字清楚、接地气儿,这也是评剧多年来广受欢迎的原因。”叶志刚说,评剧唱腔没有太多高腔,大人孩子都能唱,这客观上也促成了评剧的广为流传。

石家庄市丝弦剧团演出新编历史故事剧《红豆曲》剧照。? 贾占生摄

丝弦说从头

如果说评剧是河北地方剧种中的年轻剧种,那么丝弦400多年的历史,则让它成为众多河北地方戏中最古老的剧种之一。

关于丝弦的起源,有不同的看法。一种流传较为广泛的观点是,丝弦起源于元小令。

吼秦腔,咧丝弦。

“石家庄丝弦唱腔独特,真声吐字,假声拖腔,激越悠扬。”石家庄丝弦剧团团长刘如夺介绍,丝弦唱腔刚中带柔,观众往往是越听越上瘾。

其实,这说的都是北方丝弦。

丝弦分南方丝弦和北方丝弦,“北方丝弦又分为东西南北中五路,流行于沧州任丘一带的东路、保定一带的北路、山西一带的西路、邢台平乡、任县一带的南路,以及石家庄一带的中路丝弦。”刘如夺介绍。

2020年12月到2021年1月,在石家庄举行了第四届“五路丝弦优秀剧目展演”,前来参演的有邢台、沧州、保定、山西省灵丘县的19个剧团班社,演出了《空印盒》等剧目。

石家庄本地丝弦戏迷众多,每年展演几乎都一票难求。

“清初,丝弦就在河北大部分地区和山西晋中地区流行。”赵惠芬介绍,那时的丝弦表演没有专业剧团,大多是农民在农闲时搭班唱戏,农忙时就解散回家。此时的丝弦表演浸透着浓郁的民间自娱特色。

正如民间俚语所说,“纺花织布唱秧歌,耪地扶犁哼丝弦”。

清朝末年,各地丝弦班社层出不穷,过去半农半艺的季节性班社也改为常年性班社,并在城市有了演出阵地,河北大地上也出现了红极一时的丝弦“四红”。

“‘正定红’刘魁显、‘赵州红’何凤祥、‘获鹿红’王振全、‘平山红’封广亭。”刘如夺说起这些前辈如数家珍,“这四人活跃在石家庄周边,各有千秋。比如刘魁显的甩发功极为精湛,封广亭以大趟马功夫出名。”

2021年7月27日,石家庄市丝弦剧团会客室。

刘如夺指着墙上一幅题词很骄傲,“这是1957年11月,剧团进京演出,周恩来总理观看丝弦表演后亲自题写的。”

“发扬地方戏曲富有人民性和创造性的特长,保持地方戏曲的艰苦朴素和集体合作的作风,加强学习,努力工作,好好地为广大人民服务。”这幅题词也点出了丝弦剧种的特色。

1947年,石家庄解放后,人民政府接管了民间丝弦剧团“玉顺班”,1953年,将其更名为石家庄市丝弦剧团。“这一时期,丝弦剧团的演出阵容非常豪华,有刘魁显、何凤祥、王永春、张永甲等知名演员。”刘如夺介绍,也正是这一豪华演出阵容在北京巡演获得了文艺界的好评。

作为地方戏大省,河北的剧种不止于此。

2021年8月12日,清河县西张宽村。

79岁的郭春荣唱道:“在金殿,骂罢了满朝文武,回宫苑,学说给王的梓童……”唱完,他甩一下金黄色的龙袍,坐进一把盖着红绸缎的龙椅。

其实,如果没有手里的剧本,外人很难听清郭春荣的唱词。他表演的是河北乱弹,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

“我们大多在周边县乡演出。乱弹的活动范围也就山西上党、山东济南以及咱河北中南部的邯郸、邢台,石家庄藁城、元氏一带。”这场小型演出的组织者赵立江说。

2017年全国进行的地方戏曲剧种普查中,共统计出348个剧种,其中河北有36个,占全国总量十分之一还多。其中,除河北梆子、评剧、丝弦外,还有乱弹、哈哈腔、老调、高腔、赛戏等。

为什么在河北会有如此多的剧种呢?

“这和河北的地理位置有关。”河北省文联副主席、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贾吉庆分析,从井陉传入河北的山陕梆子,张家口一带游牧民族和汉文化交融产生的东路二人台,邯郸流行的豫剧等,都带有明显的地缘特点,“燕赵文化始终兼容并包,对外来文化并不排斥,加上燕赵大地自古多战事,老百姓心中的情绪需要排遣,本土的文艺活动和外来的曲艺相结合,在河北就形成了种类繁多又各有特色的地方剧种。”

武安傩戏《捉黄鬼》。? 贾占生摄

源远流长

戏曲的活化石

2021年8月17日,邯郸武安市固义村。

68岁的李增旺蹒跚爬上二楼储藏间。十几个暗红色木箱落着锁,安静地叠在墙角,箱子上印着一行字:武安市非遗保护中心。

李增旺打开一个木箱,拿出一只高近半米的彩色面具。面具鼻大嘴阔、耳朵长垂,双目怒瞪,眉毛立起,面部表情夸张,这是武安傩戏中白眉三郎角色所用面具。

这些面具都由当地人手工制作,用纸浆一层层刷在泥模型上,达到所需厚度后进行晾干,再彩画。最早的面具则由树皮制作。

“傩面具是傩文化的象征符号,在傩仪中是神的载体,在傩舞中是角色的装扮。傩面具也是后来戏曲中脸谱的前身。”赵惠芬说。

“傩戏每隔三年演一次,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七。”李增旺介绍,演出过程中,2700多人的固义村,有近千人参与其中,他是组织这场盛大活动的社头,也是武安傩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捉黄鬼是武安傩戏中的一环。在三天的表演中,武安傩戏先由探马骑马迎神踏边,走遍全村大小街道,请神下凡观看捉黄鬼。紧跟着大鬼、二鬼带领手持柳棍的村民再次踏边,以驱除村里的邪魅并进行“捉鬼”。此外,村民还为请求风调雨顺,虫害不生,祭虫喃王和冰雨龙王。

“傩,是上古时代图腾崇拜时期的一种仪式,具有请神、驱鬼、祈福、祭祀等特征。武安傩戏中,这几个特点都已具备。从内容上看,武安傩戏中,真人扮演鬼神也影响着后世戏曲,比如鬼神戏占比较大。”赵惠芬介绍,1995年,著名学者曲六乙先生邀请中外学者在武安召开研讨会,将《捉黄鬼》定性为“北方社火傩戏”。

在被认定为傩戏前,固义村民认为他们表演的是队戏或赛戏。

队戏,顾名思义,就是观众可以跟着演员队伍游动观看。

在《捉黄鬼》剧目的表演中,这一形式表现突出。捉黄鬼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三鬼差捉拿不孝之子黄鬼,并将黄鬼押到阎王面前审判,最后将黄鬼抽肠扒皮。

“演出当天,大鬼二鬼将黄鬼夹在中间,黄鬼走三退三,不愿被抓。跳鬼前后跳动诱导黄鬼。”李增旺介绍,这一出戏之所以能持续八九个小时,在于这一过程要在村里不足2米宽的古道上来回表演3次,最终完成抓鬼杀鬼。观众们也就移动着跟随表演者观看。

李增旺从木箱里翻出一根60厘米长的竹子,外表看起来略有包浆。竹子上半截劈成28根细篦,上端系着一块红绸,“这叫戏竹,是掌竹专用的道具,每根细篦与二十八星宿对应。”

掌竹,又叫长竹,是武安傩戏中一个特殊的角色,和其他戴面具、画花脸的演员不同,掌竹的扮演者净脸、不戴髯口,在请神、祭神以及队戏的表演中,他承担着吟唱串词、指挥演员的作用,类似今天的节目主持人。

在捉黄鬼的表演过程中,除掌竹外,其他演员几乎没有台词。

“学者们普遍认为,掌竹,是宋元杂剧和歌舞中‘竹竿子’的遗影。”赵惠芬说。

“竹竿子”源于执竹竿唱丧歌的古代葬礼仪式。在宋代宫廷乐舞、杂剧演出中,“竹竿子”具有指挥职能。

村民马增祥翻着手头几份武安傩戏曲目手抄本复印件,他是社头下设的24个社首之一。这十余个剧目神奇记录了中国社火戏曲发展中的几种形态:无台词哑剧,如《吊绿脸小鬼》等剧目;掌竹吟诵唱词,角色只舞不唱,如《吊掠马》《点鬼兵》等;掌竹吟诵唱词,角色既舞且有少量唱词,如《捉黄鬼》《开八仙》;没有掌竹,由唱做“两张皮”发展为唱念做打均由角色完成,如《岑彭马武夺状元》等。

“傩戏的进化是戏曲形成的缩影,在研究过程中,学者们发现戏曲的很多艺术形式都能从傩戏中找到影子。”赵惠芬说,这也是武安傩戏被称为中国戏曲活化石的原因。

那为什么这样一个古老的戏曲形式,会保留在邯郸武安的这座小村子呢?

这要从固义村的地理位置说起。

固义村位于邯郸武安市冶陶镇东南2.5公里处,深处太行山腹地。东南18公里为磁山文化遗址,与保有大量赛戏的邯郸涉县、拥有傩文化的山西上党相邻。两千年前,这里曾是晋冀鲁之间的大通道,商贸文化交流频繁,后随着武安经济重心东移,固义村变得闭塞,这使得傩戏的流入、保存成为可能。

另外,武安傩戏的重要演员和岗位,几乎都是家族传承,“我就是从我爷爷那儿学来的。”李增旺说,个别角色扮演者家中没有儿子,也会传给侄子,这保证了傩戏表演的延续性和一致性。

在一代代的口耳相传中,他们悄然记录下了中国戏曲的开端。

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演出《挡马》。? 贾占生摄

文物中的戏曲史

河北,并非只是记录了中国戏曲的开端。几乎是大半部中国戏曲史,都与河北相关。

1955年,陕西客省庄140号秦墓。这里出土了两块并不起眼的透雕铜牌:两男子赤裸上身,搂住对方腰腿看似搏斗中。

这看似摔跤的画面,被考古专家命名为角抵戏图。

角抵戏是一种竞技表演,也是一种仪式舞蹈。

当以“傩”为表现形式的祭祀舞蹈流传到民间后,中国戏曲有了更大的发展,角抵戏的兴起就是一个例子。

角抵戏又被称为蚩尤戏,传说黄帝大战蚩尤后,后人根据这一故事编排。而这场战事就发生在张家口涿鹿县。

事实上,中国戏曲早期重要里程碑事件,几乎都与河北有关。

如果说角抵戏还是一种简单的武力表演,那么参军戏的出现,则代表中国戏曲迈出了重要一步:故事情节。

“参军戏的前身是《馆陶令》。”赵惠芬介绍,东汉和帝时期,石耽担任馆陶令期间贪赃枉法,和帝不想罢免他,又想惩罚他,于是每逢宴饮,就让人扮演成馆陶令进行羞辱。

这种借题发挥式的嘲讽时事剧,非常受大众欢迎,在当时频频上演。这种表演也被称之为“弄馆陶令”,是戏弄嘲讽的意思。

公元319年,石耽自立为王,都城襄国(今邢台)。周延担任馆陶令,因贪污黄绢而被降职为参军,每逢宫廷朝会,俳优就会身披黄绢被戏弄。

“这一表演形式在唐代确定下来,被称为参军戏或者弄参军。戏中两个角色,一个为参军,一个叫苍鹘。”赵惠芬介绍,相比角抵戏,参军戏有了台词和故事情节,并发展为科白戏的衡量标准之一。不管是《馆陶令》还是参军戏,都附带着浓郁的河北基因。

2021年8月17日,邯郸磁县。

107国道和147乡道的夹角处,有一处北朝墓葬群,其中一座高数米、直径十余米的坟冢,就是兰陵王墓。

著名的《兰陵王入阵曲》,就和这座坟冢的主人有关。

《兰陵王入阵曲》展现的是北齐兰陵王高肃入阵杀敌的战事。《北齐书》记载,河清三年,北齐军被北周军包围在邙山,兰陵王头戴狰狞面具冲入敌阵,大败北周军队。战争结束后,人们模仿兰陵王杀敌的样子编排了舞蹈,也就是《兰陵王入阵曲》。

“这部歌舞剧的广泛传播,和南北朝时连年战乱有关。那个时代需要勇敢的节目以壮士气。”赵惠芬介绍,这部剧有音乐伴奏,有指挥击刺,有面具装扮,比过去参军戏的表演形式又有了新内容,“它丰富了河北古代戏曲的发展史,对后世戏中武将的表演有一定影响。”

1964年,新疆吐鲁番。

阿斯塔纳336号墓出土了一尊泥俑。泥俑身穿绿色拖地长裙,手臂摆起,似在跳舞。

这尊俑被称为踏摇娘。

这件远在新疆的人俑,身上承载的故事也与河北有关。

踏摇娘既是一个角色,也是一个剧名。

“踏摇娘产生于隋末。”贾吉庆介绍,这部戏表现一男子喝醉后殴打妻子,美貌的妻子在踏歌中诉说哀怨。

《踏摇娘》具备两大特征:踏步和歌拍,齐声相和。“依托踏歌,它已经具备基本的戏曲形态。”赵惠芬介绍,这部剧因此成为北齐、隋唐时期的经典剧目,它演出的首个集散地就在河北邢台一带。

1971年,张家口宣化。

考古人员在城郊下八里村1号墓发现一幅伎乐图,画面上12名服装艳丽的艺人,侍弄着不同的乐器。专家将这一场景认定为辽散乐的演奏现场。

“这些壁画展示的,其实是那个时期的戏曲艺术在燕赵大地的融合。”赵惠芬说。

从仪式舞蹈到有故事情节到舞蹈伴唱,中国戏曲发展的几个重要阶段都在河北的戏曲历史中找到了坐标。

燕赵大地自古以来就文化底蕴深厚,长期发生在这里的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更促进了戏曲艺术在河北的形成和发展。

“宋辽之际,古燕赵大地被以白沟河为界一分为二,辽劫掠了大量中原艺人,辽代杂剧不断吸收中原杂剧,尤其是辽散乐杂剧有了质的提升,这些都有燕赵人的参与。”赵惠芬介绍,金灭宋后,采用借才易代的文化政策,这一政策是以中都为中心,包括真定、大名等城市完成的,这促进了金院本、诸宫调等艺术形式的发展。

宋金中后期,城市经济空前繁荣,文艺娱乐需求急剧增长,一些大城市出现勾栏瓦舍等表演场所,中国戏曲开启全速前进模式,迈进“真戏曲”的成熟期。

井陉晋剧团演出《背水一战》。? 贾占生摄

元曲与河北

宋金杂剧的兴盛,勾栏瓦舍的刺激,音乐形制的整合,在元代统一全国后,经济、文化极大融合,元杂剧终于破茧成蝶。

“元杂剧和散曲构成了元曲,元杂剧是戏曲,散曲是诗歌。古人的诗歌也是用来唱的,但元杂剧的成就要远大于散曲,所以我们一般说元曲,也代指元杂剧。”河北师范大学元曲研究所原所长杨栋说。

2021年7月30日,正定县中山东路7号,正定元曲博物馆内。

一处缩微泥塑舞台,外围用栅栏做围挡,高耸的戏台下,观众们围在一起评头论足,附近有流动的商贩,周边是百姓民居。

“这一场景模拟的是元代真定阳和楼前,老百姓聚集看演出的一幕。”正定元曲博物馆负责人甄清江介绍。

河北,是元曲的重要诞生地,古正定又是元曲的中心之一。

著名学者王国维在《录曲余谈》中写道:“曲家多限于一地。元初制杂剧者,不出燕齐晋豫四省,而燕人又占十之八九。”

《宋元戏曲史》中收录了元初杂剧作家76人,其中61位是北方人。这些人在北方形成了多个元杂剧中心,除当时的首都大都外,还有真定(今正定)、大名(今邯郸大名)、汴梁(今河南开封)、平阳(今山西太原)、东平(今山东东平)。

“当时的真定是仅次于大都的元杂剧中心。”杨栋介绍,活跃在真定的元杂剧作家有白朴、李文蔚等人,尤其以白朴的成就最高,他创作的《墙头马上》等剧目,至今还在上演。

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演出《大都名伶》。? 贾占生摄

为什么真定会成为元杂剧中心之一呢?

“这先要说元杂剧为什么能在元代崛起。”杨栋说,金、元统治者喜好歌舞,一度劫掠了中原地带大量的曲艺人才进行储备。此后,元朝废除科举制,使得过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知识分子失去出路,转向文艺创作。元统一中国后,社会经济进入稳定期,勾栏瓦舍进一步兴盛,产生了职业的艺人和相对固定的剧场及观众。

而当时的真定,由控制河北西路各州府的史天泽家族管理,在其治下,社会安定、商业繁荣。史天泽尤其尊重知识分子,这使得无法从科举中获得认同的知识分子,对真定非常向往,白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真定生活。

知识分子的聚集,加上史天泽也喜好杂剧,这促成真定成为北方的元杂剧中心之一。

事实上,除了白朴,燕赵大地上还曾诞生过多位元杂剧大家。

“被誉为杂剧创始人的关汉卿,就出生在祁州,也就是今天的安国市。”杨栋说,至今,安国还保留有关家桥、关家坟等古迹。

早在19世纪,关汉卿的《窦娥冤》等剧目就被介绍到国外,他一生写下的60多部作品,现存的18部还在上演。

河北籍剧作家创作出的元曲也不止于此。

2021年7月27日,北京北方昆曲剧院。

《西厢记》正在上演,女主角昆曲独有的柔美唱腔,引来观众一阵阵掌声。

从《西厢记》创作以来,京剧、昆曲等不同剧种都曾把这一经典剧目搬上舞台,其台词“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更是被简化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世人所知。

“很多人都知道这部流传700余年的爱情剧出自元杂剧作家王实甫之手,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王实甫是河北定兴人。”杨栋说,同一时期的河北人,还有多位在元曲发展史上写下了灿烂的一笔。真定人尚仲贤写出了《柳毅传书》,后被改编为越剧的经典剧目,还被拍成电影;保定人李好古写的《张生煮海》,经过清朝李渔改编为《蜃中楼》,成为昆曲的经典剧目。

河北人创作的这些元杂剧,凭借感人的故事和跌宕的情节经久不衰,成为烙印进中国文化的、有生命力的文学作品。

在此推动下,元杂剧的艺术表演形式发生了巨大变化。

正定元曲博物馆的屋顶,悬挂着很多木制的曲牌名,比如朝天子、寄生草等。

时至今日,元杂剧的演唱形式究竟如何,已经无法还原,“但可以确定的是,元杂剧的音乐歌唱,由北曲系统构成。北曲是流行于宋金时期北方的民间歌曲,由单支牌调的小令组合成套数,也叫套曲,元杂剧以诸宫调为中介,利用套曲来演唱。”杨栋介绍。

就这样,以金院本、诸宫调和宋代说话为基础的元杂剧形成了一种新的戏剧形式,并创造出了旦末净杂四个角色,但限定正旦、正末一人主唱,其余角色只能念白,并有了唱念做打的程式,中国戏曲越发成熟起来。

裴艳玲在《钟馗》中饰演钟馗。? 贾占生摄

京昆名家

“角”出河北

2021年8月18日,邢台南宫市北大街尚小云纪念馆。

一张张颇有年代感的照片上,尚小云扮演的古代“女子”头戴佩饰,身穿绫罗,手里或拿刀或拿马鞭,看起来又美又飒。

“尚小云原名尚德泉,祖籍邢台南宫。”邢台市戏曲家协会主席、尚小云纪念馆馆长周哲辉介绍。

尚小云5岁学戏,学过老生、武生、花脸,在北京三乐社科班学戏时,拜师著名青衣孙怡云,改名尚小云,工旦角。他最为人所熟知的是位列京剧史上极具影响力的京剧四大名旦。

今天,我们依然能从20世纪60年代录制的纪录片《尚小云舞台艺术》中的《失子惊疯》《昭君出塞》唱段中,感受到尚派艺术的风格韵味。

民国初年,京剧评论家方宾曾称:尚小云嗓音刚而圆,炼而亮,似钢之音而浑厚,似石之音而较高亢,盖庄重贞烈静雅大方之音也。其唱功不取巧、无花腔。念白字斟句酌,吐字似有千钧之重,而仍不失自然之韵。

“尚先生的武戏也极有特色,大开大合,激越奔放。”周哲辉说,比如《御碑亭》中的“尚氏三滑步”、《失子惊疯》中的疯步和水袖表演。正是因为有过武生学习的经历,尚小云又善于向武生宗师杨小楼等前辈学习,开创了“文戏武唱”的尚派艺术风格。

尚小云学戏,用功至勤,少年成名。

1914年,14岁的尚小云与荀慧生、赵桐珊(芙蓉草)被誉为“正乐三杰”,与后三鼎甲之一的前辈、74岁的孙菊仙同台合作,留下一段梨园佳话。当年秋天,在北京《国华报》的童伶评选中,尚小云中选“童伶博士”之首,又称“第一童伶”。1917年,北京《顺天时报》评选京剧新秀,尚小云当选“童伶大王”。尚小云厚积薄发,在表演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到20世纪20年代后期,位列四大名旦。

除了极高的表演水准,尚小云对京剧艺术的传承也贡献很大。

1937年,尚小云自费创办戏校荣春社,培养了大批京剧教演人才。

“尚先生创办荣春社12年,培养了荣、春和长、喜两科学生。尚先生除亲自教学,还聘请了京剧界不少名伶前往任教。”周哲辉介绍,这10年,学生们吃住均免费,尚小云为此卖掉北京7所房子和汽车,倾尽全力培养戏曲人才。

荣春社的学生在全国京剧界开枝散叶,教授的弟子一代代传承。“比如张荣培后来拜师奚啸伯,精心传授奚派艺术,他培养的张建国如今担任国家京剧院二团团长、张军强如今担任重庆市京剧团团长、王小婵任湖北京剧院主演。”周哲辉说,尚小云的孩子也大多从事了戏曲工作,长子尚长春工武生,次子尚长麟工旦角,三子尚长荣工花脸,各有艺术成就。

“徽班进京以后,京剧剧种逐渐形成,毗邻北京的戏曲大省河北境内,各剧种之间的交流也更加多起来。相对华北其他各省,产生的戏曲名角也就相对较多。”贾吉庆说。

这种交流,也包括在行当、剧目等领域愈发博采众长。

这就不得不提及另一位河北籍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

荀慧生生于阜城,幼年学习河北梆子,直到16岁才改学京剧,这一经历,也使他的表演艺术吸取昆、梆等曲调旋律和特色。比如唱腔上他把握人物感情和心境,腔随情动;表演上,他主张演人物不演行当;他的念白柔和,以细腻动人著称。

“荀慧生曾担任过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院长,对河北梆子旦角艺术的发展有很大贡献。”贾吉庆说。

2021年7月6日,石家庄市大郭村。

著名河北梆子表演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河北梆子传承人齐花坦回忆起老师荀慧生说:“就一个指人的动作,老师就能做出不同人物在不同场景下的多种形态。”齐花坦回忆,荀慧生的表演更加细腻,他曾经反复教导齐花坦要多读书,去揣摩人物,“老师曾说,不读《红楼梦》,你怎么演《红楼梦》?要认真揣摩所演人物的情绪,表演才能打动人心。”

两位河北籍名旦对戏曲艺术的另一个贡献,在于对剧目的传承和创新。

1927年,《顺天时报》举办的“五大名伶新剧夺魁评选”,参选的5人分别是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徐碧云,以及他们的几部新剧目,尚小云的《摩登咖女》夺得冠军,荀慧生的《丹青引》获得第五。

值得一提的是,《摩登咖女》《丹青引》都是由两位主演参与创作的剧目。

荀慧生曾将河北梆子剧目改编为京剧,比如《花田错》《元宵迷》《金玉奴》等,他根据河北梆子《三疑记》翻改成新剧《香罗带》,改编后,很多河北梆子名家纷纷按照《香罗带》的路子演出《三疑记》。

京剧原本须生戏多,旦角戏少。

“清政府对河北梆子剧种女性从事演出的放宽,观众对这一角色的观赏需求,客观上也促进旦角行当的兴起。”姬君超说。

随着梅兰芳等天才京剧旦角演员的出现、女性观众的加入、河北梆子剧种的影响,尚小云和荀慧生这样的京剧旦角演员,也不断将河北梆子中花旦、刀马旦见长的剧目引入京剧。他们在京剧旦角表演中的成功,又吸引着河北梆子演员将改良后的剧目重新引回河北梆子剧种进行表演。这也促进了两个剧种的共同发展进步。

戏曲界常说,“京昆不分家”。被称为百戏之祖的昆曲,经过河北艺人的改良形成了新的艺术流派——北昆。

将这一剧种发扬光大的,是河北艺术家韩世昌。

“昆曲在明代就已经全国流行,并形成不同昆剧支流。清末民初,昆曲和京冀一带的弋腔结合,形成了北昆,也叫昆弋腔。”赵惠芬介绍。

咸丰末年,英法联军侵入北京,皇帝外逃,北京陷入混乱。清廷升平署的昆弋艺人,流散到河北乡间。这些艺人为适应农民观众,将所唱昆腔同当地语言音调结合,又糅进弋腔,昆腔就具有了强烈的北方色彩,出现了北方昆曲。

同治、光绪两朝期间,北昆在河北、北京一带获得了相当的群众基础,开始出现一批职业班社,比如活跃在高阳县西河村的昆弋班社庆长社。

“纯粹的昆曲难以满足北方观众的欣赏,江南昆曲正是在杂糅了北方的豪迈、苍凉后,形成了以北方官话为主的壮美激昂又柔媚婉约的北昆艺术。”赵惠芬说,随后,庆长社演变为荣庆社,逐渐形成了以高阳人韩世昌为首的华丽北昆演员阵容。赵惠芬介绍,1957年北方昆曲剧院成立,韩世昌担任了第一任院长,也使得北昆这一剧种得以落地生根。

保定艺校演出少儿版老调《潘杨讼》剧照。? 贾占生摄

施教河北

20世纪50年代,辈出名角的燕赵大地,还曾迎来一批戏曲界名师。他们在舞台上光彩照人,因工作调动来到河北后,不仅带来了精湛的表演艺术,还培养了一大批戏曲人才,对于河北地方剧种的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2021年9月9日,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委员会委员贾占生小心翼翼翻开《宋德珠舞台艺术》一书,指着一张照片让记者看。

这是1983年7月13日,河北省艺术学校发出的一则招生启事:“四小名旦之一宋德珠将举办传习班”,第一期传授《扈家庄》。

“这则消息发出后,贵州、黑龙江、甘肃等10个省市、5个剧种的29名演员都来了,都是奔着宋先生的名头来学习的。”贾占生说,“宋先生的武旦表演除了吸收京剧众前辈所长,还创造了很多绝技,比如精妙绝伦的‘打出手’技巧,其艺术特点被观众总结为美、媚、脆、率,他被誉为四小名旦之一,是京剧武旦挑班第一人。”

宋德珠曾长期在河北任教。

1959年他到河北省京昆剧团任艺术委员主任、演员、教师,他将《扈家庄》《泗州城》等剧目传授给年轻演员安荣卿,一年后,这些剧目在天津上演时引发轰动。

1974年,宋德珠调入河北省艺术学校(今河北艺术职业学院),主要向本校青年教师和学生们传授技艺。

“一有空,宋先生就在学校挨个教室转,转到哪个教室,就提问学生:你演的是谁?她和谁有矛盾?她出身怎样?性格怎样?你该怎么表现?”贾占生回忆,宋德珠的用意是要学生对所演人物深度了解,这样才能表演深入。

“看这张,这是宋先生指点学生学戏。”贾占生又翻开一页,几张黑白照片上,瘦削的宋德珠或者手把手纠正学生的动作,或者亲自示范,“除了那期传习班,宋先生在河北教授的学生还有安荣卿、王继珠、张艳玲等人,他们后来都对传承宋派艺术有很大作用。”

2021年9月10日,石家庄市档案馆。

这里保存着一份手抄本《狸猫换太子》戏本,这份手写本出自四大须生之一奚啸伯。

奚啸伯是北京人,他的手抄本之所以会收藏在石家庄市档案馆,是因为他也曾在河北工作过。

奚啸伯学戏,和众多名家自幼拜师略有不同,在19岁成为专业戏曲演员前,他只是一名票友。但他勤奋好学,拜李洪春为师,也得到了梅兰芳、尚小云等人的提携,终成京剧新流派——奚派。世人总结奚派艺术特点:委婉细腻、清新雅致,犹如箫音鸣奏,具有“洞箫之美”。

这样一名须生名家,20世纪50年代初,就曾到石家庄周边县市演出。1957年奚啸伯调入石家庄地区京剧团担任常务副团长,在河北边演出边任教几十年。

不仅如此,奚啸伯到河北后,排演过很多现代戏,比如《白毛女》中的杨白劳、《红云崖》中的罗老松等。在排演的同时,他还教授了欧阳中石、孟筱伯、张宗南、张荣培等弟子,指点过裴艳玲,其中张荣培又培养了著名老生表演家李伯培等,将奚派艺术进行了很好的传承。

这些名师的到来,为河北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戏曲改革,带来了新技术、新理念,加剧了各剧种之间的学习交流,大量河北地方戏,在此后迅速进入成熟期。

裴艳玲在《响九霄》“戏中戏”中扮演清水花。? 贾占生摄

“国宝”裴艳玲

2021年8月27日,石家庄。

贾占生翻着手头一组照片陷入回忆。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他跟踪拍摄了很多张裴艳玲的照片。他指着一张黑白照片问:“你猜,这时的裴老师多大年纪?”

照片上的小孩儿眉清目秀,穿着戏服,扮演的是《徐策跑城》中的老生角色——那时的裴艳玲还叫原名裴信。贾占生伸出五根手指:“5岁!”

“裴老师的父亲唱京剧、母亲唱河北梆子,她在戏班长大,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戏。5岁那年,因为戏班上演《金水桥》时演员生病,急需有人顶上,她第一次登台扮演秦英。从这儿,裴老师开始了演员生涯。”贾占生说。

在中国梨园培育系统下,绝大多数演员幼年拜师,经过9年的培训,十几岁出师。裴艳玲的表演生涯,大大缩短了这一路径。

这次登台演出后,她拜了第一位老师李崇帅,开始边学边演,也开始了她60多年舞台生涯中的第一个惊艳阶段。

1955年至1956年,9岁的裴信在灵寿县京剧团搭班唱戏,盖过主演,十里八乡的村民推着独轮车都要赶来看。

“在没有电视的年代,看戏是人们当时的主要娱乐项目之一,戏班过得好不好,全看演员水平高低,观众的评价是唯一标准。”贾吉庆说。

渐火的裴信需要挂牌演出,1956年,裴信的父亲给她起了艺名裴艳玲。

带着新名字,裴艳玲9岁到山东一家京剧团挑班、11岁到束鹿(今辛集市)京剧团当主角儿,时常上演“一赶四”(一人演四角)。用现在的视角看,红透半边天的裴艳玲就是票房招牌。因此,在1960年,河北省成立青年跃进梆子团时,全省挖名角,把名声远扬的裴艳玲调了过来。

那年,她也不过才13岁。

贾占生又挑出一张,照片上的裴艳玲穿着厚底靴,用一根绳子把左腿吊在门框上,“拍这张照片是在裴老师家中,她家的三个门框上,都安着自制的滑轮,当时她正在接受媒体采访,也要吊着腿练功。”

人人都知裴艳玲武功好,但鲜有人知,这个“好”是怎么来的。

裴艳玲拜师后,她的父亲也亲自监督指导,从童年时期,她就经历了严苛的训练。“有一次我陪裴老师到正定,她指着东城边一处空地说,当年,就是在那儿,她的父亲让她一口气拧够一百个旋子才能回去吃饭,她跟我说,‘当时特想死,太累了。’可第二天还会接着练。”贾占生说。

“裴老师的艺术,一方面是她个人勤学苦练,另一方面,她也深受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戏曲黄金时代的培育。”贾吉庆认为。

调入青年跃进梆子团后,从京剧改唱梆子的裴艳玲起初并不适应,但从民间班社转入专业剧团,裴艳玲的戏曲技艺开始从土、俗向专、精改变。

“在那个时期,裴老师得到过侯永奎、李少春等大师的亲自指点。名师点拨的重要性,就在于画龙点睛,是质的提升。这一时期,她跟两位老师学的《夜奔》,后来成为其代表作。”贾吉庆介绍。

因历史原因,裴艳玲有13年不得不打字幕、当勤杂工。其间,她无戏可演,体重从90斤飙升到140斤,但她偷偷去练功房练,等待着上台的机会。

1975年,电影版《宝莲灯》开拍,被定为主角的裴艳玲29岁,刚当了母亲。原本拧35个旋子就能满足拍摄标准,她硬是在短期内迅速练到了45个的水准。“她太爱这个舞台,戏确实是她的天。”贾占生说。

1984年,裴艳玲排演《钟馗》。为了演好这出戏,她四处拜师,学吹火,学书法。戏中“一树梅花一树诗,顶风冒雪傲奇枝。留取暗香闻广陌,不以颜色媚于斯”的28字诗,裴艳玲要练到能当场写的水平,练废的纸不计其数。

在《钟馗》“嫁妹”一场戏中,钟馗有一组扇子动作。捡扇子动作原来有点简单,为加强人物的情感和表演的观赏性,她就采用了传统戏技巧中难度极高的“搬朝天蹬”带“三起三落”的高难度动作,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性格,为塑造钟馗这一神话人物增色不少。

1985年,裴艳玲携《钟馗》进京演出,中国戏剧协会主席曹禺连看了两场后,直赞裴艳玲是“国宝”。

众所周知,裴艳玲擅长表演生行,但贾占生找出的另一张照片上,裴艳玲贴着片子反串《响九霄》中的清水花,成为她艺术生涯中,少见的旦角剧照。

“戏曲界,也有演员跨剧种,偶有跨行当,但像裴老师这样从容、收放自如的跨界,还是罕见的。”贾占生认为。

唱红过昆曲《夜奔》、河北梆子《钟馗》《武松》,1997年,裴艳玲要唱回京剧。

一时哗然。

然而,也只有身怀绝技,才能在剧种转换中游刃有余。

童年时裴艳玲就在《群英会》中一人分饰鲁肃、孔明,在《火烧连营》中“一赶四”;青年时,裴艳玲学过马派(马连良创)、麒派(周信芳创)、盖派(盖叫天创),人过中年再唱京剧时,回到余派(余叔言创)。

“裴老师的表演艺术,在继承前辈艺术家们创作成果的同时,更多的是自己的创新。”贾占生说,“《翠屏山》剧中,裴老师扮演的石秀要杀潘巧云时,以往的表演都是用道具刀抹脖子,但是裴艳玲运用了一个狠狠的下劈动作,后来我专门就此请教她,她只说了几句话,‘这样的处理,符合人物性格,我演得过瘾,观众看得解气!’”

贾占生仔细回顾了剧情:石秀因为发现潘的奸情告知兄长杨雄,被潘诬陷,对于这样一个背叛自己兄弟又构陷自己的人,肯定心中恨意十足,下劈的表现形式可以说是更符合剧情。

对每一场戏都细细琢磨、认真推敲、精心表演成为裴艳玲艺术生涯的一种常态。

从20世纪80年代起,裴艳玲就走出国门,到欧洲多个国家演出讲学,“裴老师为法国、西班牙、丹麦等很多国家的戏剧系学生讲中国戏曲之美,在中国香港开兰亭社京昆粤科班,在新加坡办学,传承中国戏曲,这些,都扩大了中国戏曲的影响力,传播了中国戏曲文化,培养了一批高水平的观众。”贾吉庆说,演员不可能永远在舞台上,但是演员能让艺术舞台得到延展。(采访/河北日报记者白云、朱艳冰、曹峥 执笔/河北日报记者白云)


大河之北·河北人文地理解读|戏曲篇(下):“声声”不息_大河之北


正定县常山影剧院演出评剧版《墙头马上》。 新华社发(陈其保摄)

戏中味

传统戏:老剧目尽显燕赵底蕴

2020年11月23日,石家庄精英剧场,河北梆子演唱会。

河北梆子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彭蕙蘅正在表演《窦娥冤》。

当她唱到“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时,激越的唱腔令全场观众为之动容。

“400多年了,这部剧穿越了时空,至今还有这样的感染力,不得不说魅力非凡。”原河北师范大学博导、元曲研究所所长杨栋感慨。

《窦娥冤》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窦娥童年被卖、婚后守寡,遭人陷害被屈打成招又被斩的凄惨经历。

“这部剧原名《感天动地窦娥冤》,作者关汉卿是河北祁州人(今安国)。这部剧作为中国元杂剧的典范,是我国杂剧创作史上的巅峰之作,也是中国悲剧艺术上的高峰。”杨栋说,“这部剧的台词非常凝练,语言表达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生动,通俗,看似简单,实则每个字词都经过锤炼。”

“窦娥在被官府严刑逼供时唱道: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挨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尤其是后三句短短九个字,画面感太强了,让人听来头皮发麻。台词是戏剧非常重要的表现手段,用语言打动人、震撼人,这部剧做到了。”杨栋认为。

生活中,人们至今还常用“比窦娥还冤”“六月飞雪”等来形容不公遭遇,可见《窦娥冤》这部剧深入人心。资料显示,近现代曾有80多个剧种演绎过《窦娥冤》,这部剧的广泛群众基础可见一斑。

“六月飞雪、血溅白练、大旱三年三个夸张大胆且迷幻的设计,令这部剧超越了现实。六月飞雪的设计出自‘邹衍下狱’,大旱三年出自‘东海孝妇’,但是经过作者前面的故事铺垫,窦娥的三桩誓愿以诗的语言、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反映出生命的可贵本质与当时生命低贱的现实的鲜明对比。这种超现实的情节控诉,凸显了窦娥对生的执着、对死的不甘,使作品的悲剧氛围更加浓厚,也使这部剧更加震撼人心。”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副院长赵惠芬说。

艺术,只有贴近生活和人民,生命力才会旺盛。早在数百年前,关汉卿就发现了这一点,并将其贯穿于作品中。

这部剧除了主角窦娥,每个人物都个性鲜明。

放高利贷的蔡婆在窦天章抵押女儿换路费时赠送10两银子,她不曾虐待童养媳窦娥,只是胆小自私,是一个生活在元代的典型的小市民形象。

张驴儿父子的贪婪,州官的腐败,窦娥的贞孝,每一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好像就在观众身边。

“观众被感动,除了人物设定的精准,更重要的是作者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关汉卿通过一个安分守己青年寡妇的毁灭,批判元代政治的黑暗、官吏的腐败和其他种种社会问题,宣泄积蓄在被压迫被欺辱的广大群众中的不满和反抗情绪,引发了观众的强烈共鸣。”杨栋分析。

2021年9月23日,石家庄。

90岁高龄的沈春林拿出一张黑白照片,个子高高的他站在最后排中间,“这是1960年,我们在上海学习《墙头马上》剧目时,和上海戏曲学校及昆曲班学员的合影。”

这张照片让老人陷入回忆。

《墙头马上》作为白朴在河北创作的经典爱情剧,近代以来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被搬上舞台。1958年,上海戏曲学校将原本四折的剧目改编为九场,用昆曲表演。1960年,河北省京昆剧团派出了十余人的精干力量前往学习,沈春林是其中一员,他学习的是裴少俊的父亲裴行俭一角。

一个多月后,这部剧承载在这一批年轻演员身上,回到河北大地。

“由河北省京昆剧团改建的河北省京剧团,在76年的剧院演出中,有4出最拿手的戏——‘扈玉金墙’,指的就是《扈家庄》《玉堂春》《金山寺》和《墙头马上》。”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院长、书记李平芳介绍。

《墙头马上》原名《裴少俊墙头马上》,是元杂剧四大爱情剧之一,由我国著名元杂剧作家白朴在真定(今正定)创作。

“说它经典,是因为白朴打破了常规,塑造了比《西厢记》中崔莺莺一角更直接、更大胆的李千金形象。”赵惠芬说,李千金直率、热烈、敢爱敢恨,在封建礼教之下,李千金尽力维护爱情的同时也维护自己的理想和人格,把封建道德和封建伦理扔到脑后,理直气壮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自古以来,坏人得到惩治、爱情终得圆满,是观众乐于看到的戏剧结果。“这部剧也不例外,尤其是鲜活的语言、清丽的唱词,也增加了这一作品的文学性和观赏性,使之成为经久不衰的剧目之一。”赵惠芬说。

石家庄丝弦经典剧目《空印盒》剧照。 河北日报资料图

编创戏:改编打造河北韵味

2021年8月14日晚,石家庄欧韵公园。

鼓师薛红刚的鼓槌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突然一停顿——票友高亢的丝弦唱腔骤起:“见校尉两边排,丢失金印愁肠在!”

鼓槌在灯影下连成一片,高腔在夜色里传出老远,叫好声接二连三。

“这段唱词出自丝弦传统剧目《空印盒》,由石家庄市丝弦剧团首演。1957年剧团进京演出,《空印盒》是重头戏之一。周总理三次观看这一剧目,题的词至今还保留在我们剧团。1960年,这一剧目又被拍成电影,走向全国。”石家庄市丝弦剧团团长刘如夺介绍。

《空印盒》由河北著名剧作家毛达志根据丝弦传统戏改编,它讲述明代钦差巡按何文秀和老家院周能乔装私访,惩治贪官陈坚和恶霸孙龙的故事。

这部剧的故事情节,在河北梆子《胭脂褶》、越剧《何文秀私访》、京剧《失印救火》等剧目中都能找到似曾相识的片段,但毛达志的改编丝弦版《空印盒》情节设置更加紧张,戏剧冲突更加强烈。

京剧版和越剧版气氛诙谐,可矛盾并不强,故事结构也相对松散;越剧版中被霸占的女子则被设定为钦差何文秀的妻子,霸占民女的是知府陈坚;而在丝弦版《空印盒》中,被霸占的是民女,作恶的是恶霸,人物关系和戏剧冲突更为凝练,也超脱了个人恩怨。

“改编后的《空印盒》,情节跌宕,可以说一环套一环。何文秀的大意、周能的智慧、孙龙的构陷等,作者制造出重重戏剧矛盾,推动故事悬念丛生,牢牢抓住观众。”赵惠芬认为。

戏曲评论界认为,丝弦是农民的文学、农民的语言,浸透着农民的朴素,也有着农民的幽默。

这一点,在《空印盒》剧目的台词中,尤为突出。比如恶霸孙龙自称都是‘俺’,在面对孙龙的逼迫时,周能唱:“在家靠父母,上船靠船主。好心把咱渡,你还瞎嘟噜。”

不管是“俺”还是“瞎嘟噜”,都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也极具丝弦剧种的地方个性,也就更受到众多基层群众的欢迎。

除唱念做打等基本交代外,这部剧还详细描写人物动作和心理。比如第七场末尾这样安排:周能抱空印盒下,何文秀心中异常烦躁,纱帽翅左动右停,右动左停,然后上下打。何文秀摘下纱帽,愈看愈气,欲砸帽,又止,颓废地走下。

“毛达志非常熟悉丝弦剧种特点,”刘如夺介绍,当时何文秀的扮演者是王永春,“在这出戏中,王永春施展他的表演才能,将何文秀演绎得惟妙惟肖,演出很成功。”

2021年10月9日,石家庄市长安公园。

老戏迷王显山把播放器摁到了重播键,“听多少遍都不烦,这词这腔,越听越有劲儿,越听越有味儿。”边说,他拍打着膝盖哼起来,“来到家门前,门庭多凄冷,有心把门叫,又恐妹受惊,未语泪先淌,暗呀暗吞声。”

这段唱词以及唱腔是河北梆子版《钟馗》独有的。

20世纪80年代初,河北著名戏曲表演大师裴艳玲观看上海昆剧团《钟馗嫁妹》后,深受感动,自筹经费准备排河北梆子版的《钟馗》。

“原《钟馗嫁妹》多为一折,改编首先需要一个完整的剧本,河北省著名剧作家、音乐家方辰接下了这一重任。”李平芳介绍,“剧本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创新,把钟馗因貌丑不中改为科考作弊,增加了杜平这样一位正义青年,也就有了把妹妹嫁给杜平的托付。相比原版本,故事情节更加丰富。”

戏曲是一门综合艺术。《钟馗》是鬼剧,呈现出来的却不是恶鬼,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丑中见美的鬼,靠的就是剧本、舞美、唱腔、动作设计等的综合呈现。

“你看舞台上,钟馗外罩红官衣,带桃翅纱帽,手中一把折扇,抖肩、抖胯、耍扇,夸张优美;三起三落的朝天蹬拾扇动作极富情感层次;‘嫁妹’一场,钟馗踟蹰盘桓,不敢贸然夜入家门的身段,欣慰喜悦的照镜、整衣、理髯和与妹诀别时忍悲作喜的表演,魅力无穷。”赵惠芬说。

这部剧中,设计不止于此。

李平芳回忆,1985年排演这部剧时,正流行霹雳舞,技术导演在“洞遇”一场中,加入小鬼们身穿高弹裤、紧身衣,集体跳霹雳舞的动作。“在‘行路’一场中,五鬼和钟馗走到悬崖峭壁处如何下去,设计了6种不同的舞蹈动作,往往是一亮相观众就掌声不断。”配合灯光、布景等出众的舞美设计,改编后的《钟馗》演一场火一场,成为河北梆子剧种的经典剧目之一。

《钟馗》的改编成功并非独有。

经过河北戏曲编剧、导演、演员们的重新编排和演绎,从河北地方戏走向全国的剧目还有很多,比如家喻户晓的《宝莲灯》和《哪吒》等。

在戏曲艺术史上,剧目间的借鉴和移植比较常见。这些剧目的成功,一方面说明河北戏曲人才济济,另一方面,也是因河北地方剧种品类多样,能很好地承载、发挥改编后的新剧目。

石家庄市丝弦剧团表演《宝莲灯》。 新华社发(陈其保摄)

新编戏:新编戏道尽河北风物

除了流传百年的传统戏和浸染河北味道的编创戏,近现代戏曲史上,河北还上演了众多的新编戏。这些剧目,有的是根据身边的人、事进行改编,有的是天马行空的创造。它们在内容上紧贴时代,节奏上紧凑明快,用戏曲的语言和艺术形式,讲述着我们身边的故事,同样取得了巨大成功。

2021年8月23日,82岁的叶志刚在家埋头修改《评剧史稿》手稿,他曾担任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团长、成兆才研究会副会长。

得知记者的来意,叶志刚放下眼镜,“要说河北近现代戏曲中的新编戏,评剧《杨三姐告状》可不能不提。”

“这出戏最大的特点是剧目上演和真人真事几乎同步推进。”叶志刚说,《杨三姐告状》由评剧创始人成兆才编写,演出后在全国引发轰动。

时间倒回到1919年。成兆才带领“警世戏社”在哈尔滨演出,一名经商的同乡到哈尔滨看望成兆才,聊起1918年滦县(今滦州)冯家狗儿庄杨家二女儿蹊跷死亡、三女儿状告无门的事。成兆才以剧作家的敏感,很快将其写成70余场的《杨三姐告状》(又名《枪毙高占英》),并在庆丰剧院首演。

“这部剧诞生在五四运动之后,除了最后判案的直隶高等审判厅检察长华治国外,剧中人物几乎都是真名真姓,并且在案件尚未判决前,在舞台上戏剧性枪毙了高占英,在国民反封建思潮的推动下,全国掀起了枪毙高占英的呼声。”叶志刚说。

这部剧是当时旧中国的一面镜子,也是唤起民众反封建意识的一部鲜活文化产品。成兆才精准抓住了当时的社会矛盾,借助戏曲形式进行反映,大获成功。

其实,今天我们看到的《杨三姐告状》,是以成兆才的剧作为蓝本,评剧人进行多次改编后压缩到17场的版本,也是众多评剧院(团)今天还在上演的版本,改编后的版本更适应社会发展,矛盾冲突更集中,人物表现力更强,成为全国所有评剧院(团)的保留剧目。


1981年,这部剧被改编为电影,由谷文月、赵丽蓉等人主演,再次轰动全国。

河北梆子《李保国》亮相梅兰芳大剧院。 河北日报资料片

文艺作品的批判使时代进步。文艺作品的讴歌也使人受到鼓舞。

2021年10月8日,河北电影制片厂。

“如何写,是当时遇到的最大难题。”著名编剧孙德民说的是2016年他编写的河北梆子剧本《李保国》。

作为一位拿过文华奖、九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的金牌编剧,孙德民说的难到底难在哪呢?

“以往,我们的戏曲剧本都是写故事,从起因到高潮到结尾,而这部剧是塑造人。”孙德民回忆,“写时代楷模、英雄的剧本很容易陷入套路,怎么写,才能让楷模更贴近群众、反映人性,是新时代现代戏面临的最大困难。”

贴近群众的细节哪里来呢?

从一线。

孙德民用三个多月的时间沿着李保国生前工作的路线进行采访,光笔记就写了“满满三大本”,“从走访中,我找到了李保国身上的精神链条:把自己变成农民,把农民变成李保国。他身上有浓厚的知识分子兼济天下的情怀,这是他独特的精神高地,对于这部剧,我也从‘要我写’转变成‘我要写’,这些沉甸甸的真实的素材,是这部剧的坚实基础,接下来是如何通过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

李保国因在太行山工作,忘记过年,和妻子用两碗方便面当年夜饭。大把吃药啃凉馒头,却自掏腰包租地验证苹果套袋效果……

孙德民选择这些小事进行创作打磨是有原因的,“‘把论文写在太行山上’是通过一桩桩一件件小事逐步铺垫而成的。”

过多的典型事迹罗列,又会陷入传统的宣传套路,观众并不买账。孙德民在创作过程中,也注意到这一点,选取的每个故事情节,都精心编排了矛盾冲突,“矛盾是戏剧情节发展的推动剂”。

李保国教农户给苹果套袋。这本来可以提高苹果品相、售价,但农户刚开始并不接受,两次把李保国用科研经费买的套袋扔到地上。

通过大量走访,孙德民还原了当时李保国的感受:他是理解农户的,他端的是铁饭碗,有工资保障,而农户拿的是泥饭碗,苹果的收成就是全部,他们赔不起。

“这么尖锐的矛盾,真实而有冲击力,也就凸显后面李保国自掏腰包租100棵树做实验,让农户看到结果接受给苹果套袋的宝贵。”孙德民说,艺术来源于生活,经过细致的铺垫让观众跟着剧情走,被感动时就不会显得突兀。

因此也就有了大冬天,老百姓拎着马扎,哈着气看演出,舍不得离开。

至今,《李保国》已经上演200多场次,群众被感染落泪的一幕屡屡上演。

赞皇县丝弦剧团演出《闹书院》剧照。 贾占生摄

戏中人

丝弦响山村

2021年10月14日,赞皇县北王庄村。

刚下过一场雨,天气仍有些阴冷。村委会前的小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些老人,他们聊着、笑着,坐等小广场上的戏台搭起来。

戏台正在搭建,那是一辆白色流动演出车,几个大红字正随着舞台顶部的升高慢慢拉起来——赞皇县丝弦剧团。

演出车后一字排开的戏箱上,61岁的曹振书坐在马扎上,左手拿着粉扑,右手举着一块倒车镜,他娴熟地用粉底把脸色打匀,又从简易的化妆盒里准确抓过一支眉笔,边勾画眉毛边跟记者说:“一会儿啊,我演《呼家传》里的呼延丕显——忠臣!”

曹振书家住赞皇县蒲宏村。“我打小就爱唱丝弦,赞皇这边好丝弦的人多,跟着老师傅们学的。30岁出头我才入剧团,这一晃啊,也三十来年了。”说完,他左右照照镜子,又把眉毛勾了勾。

曹振书家距离北王庄村有十几里地,今天他是骑电动车赶过来的。“地里的庄稼刚收完,再不来开开嗓,嗓子都锈了。”曹振书笑着拍拍手上的粉,去戏箱里找戏服。作为一名编外演员,他的演出费是75元钱一场。

演出当天,恰逢重阳节,北王庄村组织包饺子请全村的老人来吃,顺便招待剧团。杨凤荣夹起一个饺子感慨,“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到村里演出,如果能吃上一顿饺子,那可是一年也赶不上几回的好饭。”

62岁的杨凤荣已经拿上了退休金,今天是专门被剧团请过来的,她是丝弦石家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主攻青衣和老旦,年轻时到沧州一带挂牌演出,演出前四五天票就能卖完。杨凤荣15岁加入赞皇县丝弦剧团,边学边演,“那时到村里演出,吃饭得自己搭灶。睡老百姓闲置的旧房,冬天冷得伸不直腿,夏天热得睡不着觉。保定、沧州、衡水,山西、山东也去过。那时没有汽车,团里就两辆马车,马车拉戏箱行李,人得走着。”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赞皇县丝弦剧团活跃在赞皇县周边乡村,凭借一毛五分钱、两毛钱的票价,养活了全剧团几十号人。年轻的杨凤荣当时都能拿到30多元的月工资,堪称高薪。

“退休了,也愿意跟剧团出来。装扮好一登台,你瞅那台下乌压压一片人揣着袖子等你唱,心里就觉得得劲儿!”杨凤荣摸着一件金黄色的戏服说。

“今天是收秋后第一场演出。”剧目要开演时,张彦杰大步流星走到后台说。他是赞皇县山榆丝弦艺术演出有限公司负责人,这家公司的前身,就是赞皇县丝弦剧团。

赞皇县丝弦剧团成立于1953年,和很多县级剧团一样,演员们登台是演员,下台是农民,所以他们的演出和地里的庄稼时节关联——每年大年初一二开演,麦收前停演演员们回家干农活,收秋后再开演。

半小时后,板鼓响,音箱开。

演员一亮嗓,台下观众静下来。

“今天这场是送戏下乡演出,不收村里和观众一分钱——由财政补贴剧团。”锣鼓声起,张彦杰大声告诉记者,2019年,中央财政将送戏下乡演出补助标准从每场3000元提高至5000元。

张彦杰介绍,虽然他们是只有几十人的小剧团,但早在1989年,他们排演的《闹书院》就获得过第二届河北省戏剧节剧目二等奖,第三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剧团带这部剧进京演出时,还被赞为“太行山上的榆树”。他们团表演的《空印盒》《呼家传》《封神榜》等多个传统剧目,在赞皇县乃至石家庄地区都有一定知名度,尤其是当地百姓对剧团认可度非常高,这也是已经公司化但剧团仍然挂旧名字的原因。

近十几年,受演出市场不景气影响,赞皇县丝弦剧团也在求变:2007年,剧团实行个人承包;2010年剧团实行转企,在当地政府支持下,成立了赞皇县山榆丝弦艺术演出有限公司。

“剧团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我还开过饭馆。”张彦杰笑着说。剧团改革后,这位毕业于石家庄市艺术学校的年轻演员,马上关了饭馆回到剧团,“我父亲也曾在这个剧团工作,有时去村里演出,有老人还会问起我父亲,问起哪部剧怎么现在不演了,就会觉得有责任感。”

在这个30多人的小剧团,几乎每一个演员都身兼数职,电工能扮老生,演员要会化装。副团长商俊成,今年57岁,大个子,黑红脸膛,今天的演出,他也要兼角色。

“剧团一出动,吃饭、住宿、交通都要花钱,台口连上了,剧团才有盈利,要不然单跑一趟还不够路费。”商俊成说,从20世纪80年代参加工作,他就一直兼职在团里跑台口——跑台口是戏曲行业的惯用词,指的是专人联系各地演出机会。

如今,剧团演出,一部分是财政补贴的文化下乡,一部分是团里跑台口。

从自行车到摩托车到私家车,邢台、沧州、石家庄周边甚至山西和山东,为了跑台口,商俊成都去过,“每年入冬就一个村一个村地去跑,谈时间、谈价格。哪个村的庙会每年在几月,我本子上都记着,有庙会时被邀请演出的机会就多。一开春,就按照时间地点,一个台口一个台口地唱,有时几个月都在外面演。”

过去,通信方式落后,这种办法是县级剧团联络演出的唯一手段,有趣的是,如今通讯方式如此发达,跑台口这种联系方式依然保留了下来,“很多熟络的村,村委会联系方式也有,但就是不如面对面谈妥了好。”

商俊成也感慨,戏价并没有人们的生活水平涨得快,这和戏曲不再是观众唯一的娱乐方式有关,但他又指指台下坐的观众,“我二十多岁时,台下的观众就是五六十岁,我现在五十多岁,台下的观众还是这个年纪,这说明戏曲表演还是有市场!所以啊,我得好好演。”

说完,商俊成一个拧身转去后台,为他所扮演的小配角候场。

但对于观众来说,台上无小角。

河北石家庄大剧院,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演员演出评剧《杨八姐游春》。新华社发(陈其保摄)

近看戏中人

2021年10月23日,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排练厅。

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软底鞋,举着马鞭,汗津津地跑圆场。一旁的老师打着拍子喊,“跑起来跑起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密集而有节奏,隔壁一声中气十足的老生唱腔传出,紧跟着是略显稚嫩的学生模仿。

“从古至今,练声、吊嗓、形体训练等作为戏曲表演的基本功,哪一代戏曲人都苦练不辍。”河北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贾吉庆说,老话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2018年,81岁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河北梆子代表性传承人田春鸟登台表演《陈三两》,依然能中气十足,唱腔高亢。

说起这一幕,田春鸟大笑起来,“从学戏那天起,基本功就没停过。至今我还天天早起下楼吊嗓,能不能用着放一边——喜欢,已经刻到骨子里了。”

今年84岁高龄的田春鸟低下头让记者看后脑,左右两侧各有一处凹痕,老人抚摸着这处凹陷说,这是几十年前,练甩发技巧时绑扎束带的痕迹,“头上的束带必须捆紧了,要保证一个多小时的表演中不脱落,久而久之,就留下这个终身纪念。”

老一辈戏曲艺术家如此,年轻的戏曲演员同样。

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青年演员葛佳佳,今年21岁。记者见到他的时候,小伙子刚从排练厅回来,满头大汗,“现在没有演出,每天早晚各俩小时练功,其余时间都在排练。”

被问及是否会觉得枯燥,葛佳佳腼腆地笑笑,“想唱好戏,就得苦练。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2021年10月25日,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戏剧系学生何雨朦刚结束跟团实习演出。

回忆起在校的学习经历,她感慨没学够。“您知道吗,大一整整一学年,我都在学《窦娥冤》的‘法场’一折;大二一学年,学《孟姜女》‘行路’一折。”

这两折戏的表演时长各为1小时,却要耗费1学年的学习时间,精细程度可想而知,这得益于现代戏曲的一对一教学。

“为什么要学这么久?是因为需要学生掌握的精髓太多。”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原戏剧系主任彭蕙蘅说话间手眼身法已经跟进,“比如窦娥出场的表情、动作、眼神、唱腔怎么起怎么收,为什么这么做,怎么能做得更好,要掰开了揉碎了讲,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去示范,所以学生的学习时间也比较长。”

以何雨朦这一届河北梆子班为例,共7名学生,两人学习旦角,由彭蕙蘅专职教授,其余学生由其他行当老师负责,这一届学生毕业后,老师们才会招收下一届。“既避免学生多了老师无暇顾及,也避免学生集中毕业就业困难。”彭蕙蘅说。

在老一辈戏曲家的记忆里,这种贴身教学,是他们学戏时,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学戏时要自带干粮,还得给师傅端痰盂。”河北艺术职业学院退休教师刘素琴回忆,20世纪50年代,十来岁的她在任丘一家私人戏班学戏。和她一起学戏的小孩子十几人,他们跟着戏班东奔西走到处演出,边学边演,“师傅教一句,我们学一句,至于为什么这么唱、这么演,全靠自己悟。”

戏曲教学的改变还不止于模式,还有科学。

2021年9月14日,河北艺术职业学院。

戏剧系教授张兰霞正和一群河北梆子票友切磋。本来正常语调说话的张兰霞,突然一提气,一口凌厉又高亢的赵派老生腔脱口而出。“我现在教3个小伙子,从14岁到17岁,正是倒仓期,可他们也能练到我这样。”

倒仓,几乎是变声期学戏男演员的噩梦。总有人过不了这一阶段,被迫放弃学戏。

在如今精细化教学的背景下,一个老师只带两三个学生,一个学生过不了倒仓期,就少了近一半的生源。

但张兰霞并不紧张。

她在教学中摸索发现,儿童期人的声带宽度约为12毫米,变声后,成年男性声带宽度为20—24毫米,女性为17—20毫米,男性因变声带来喉头和声带的变化,是有规律可循的,“在倒仓期,我会训练孩子们从小假声开始练,慢慢降低高度,充分调动头腔共鸣和气的运用,循序渐进,帮助学生度过倒仓期。”张兰霞说,目前看,效果很好。

戏曲盔头制作维修师朱宝辉(左)在河北省石家庄大剧院后台为演员试戴盔头。新华社发(陈其保摄)

票友唱不停

2021年8月9日,石家庄长安公园一处票房。

这里的“票房”并不是指电影的收益,而是戏曲爱好者业余组织的通称,有固定地点、固定人群。

吴宏博就是这处票房的票友之一。

票友,是不以演艺为生的戏曲曲艺爱好者。

票房位于公园一处花廊下,鼓弦齐鸣,唱腔悠扬,或坐或站的观众们手摇蒲扇、脚打拍子,凝神观看花廊正中间。正唱《刘墉下南京》选段的吴宏博——身着便装,没有化妆,手持话筒。简陋的环境,丝毫不影响主角的发挥,唱腔稍一停顿就有热烈的掌声。

“2000年大学毕业前,我还不怎么会唱,就跟着瞎哼哼。”吴宏博出生在栾城楼底镇吴家屯村,中路丝弦的主要活跃范围就是石家庄周边,他小时候村里常演的就是丝弦,耳濡目染,打小就觉得丝弦好听。

参加工作后,吴宏博下载了大量丝弦选段跟着唱,“听着学着,逐渐就能听出谁唱得好,那些唱段也慢慢熟起来。”吴宏博说,他最爱看石家庄市丝弦剧团的演出,得空儿就追着下乡演出的剧团到处听戏。

2006年,吴宏博买了一辆摩托车,“井陉、平山、元氏,只要听说有演出,尤其是边树森老师的演出,多远都去听。”吴宏博回忆,大冬天他裹着军大衣骑摩托车到县里看,黑更半夜再骑回来。

2011年底,吴宏博正式拜师丝弦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边树森,唱功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段位,石家庄丝弦爱好者称他是“声腔最像边树森的弟子”。

2017年起,每年在石家庄举办的“东西南北中五路丝弦汇演”,吴宏博都要和师兄们作为中路丝弦传承人登台,他还组建了石家庄隆顺丝弦剧团进村演出。

丝弦陪伴着吴宏博从毛头小伙,成长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现在做物流,生意的辛苦,养家的不易,大家经历的我都有,但是看丝弦演出、听丝弦唱段、来这唱两嗓子,就觉得放松,舒坦。”吴宏博大笑起来。

吴宏博从丝弦艺术中找到了生活的慰藉,而裴军格则借助河北梆子,打开了生活的一扇窗。

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天天等着村里的大喇叭放戏听,石家庄市藁城区农民裴军格都会感慨,“一天就中午放半个钟头,你正听着过瘾呢,哎呀,它不放了,只能等第二天。”

多年后,裴军格才知道,那是著名河北梆子演员张淑敏演唱的《杜十娘》选段。

“20世纪80年代,我大姐出嫁,家里陪嫁了一台录音机,送过去没多久,我就想法给鼓捣回来了——得听戏啊。”51岁的裴军格回想起来忍不住大笑。

那时,十三四岁的裴军格天天抱着录音机,在下地干活的空当,学会了《陈三两》《三娘教子》唱段。

她嫌不过瘾,又跟着村里的两位河北梆子爱好者学戏,但“唱念做打”只能学到唱,“手眼身法步”只能靠观察和模仿,化装凭喜好,服装要自筹。她大着胆子在村里打地摊(平地,无舞台)表演,并开启了“票友下海”模式——邻村的戏班邀请她入团唱庙会,演一场20元。

20世纪90年代,裴军格靠唱戏每月有六七百元的收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到那时都还不知道我这叫票友,第一次听说还是2009年。”裴军格说。

那一年,裴军格报名参加了河北电视台《绝对有戏》,第一轮面试就拿到了通关卡。裴军格意外发现,早年表演因没有扩音器,只能使劲拔高调门让观众听到,这无意中让她唱到了C调。

2009年参加河北省金牌票友大赛获一等奖,2011年参加河北省十大名票甄选赛获一等奖,2016年代表河北省电视台参加星光大道戏曲赛获月冠军。

这让为照顾家庭,跑了十来年运输的裴军格重新拾起戏曲:她倒好几趟公交车找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的韩建华、毕和心两位老师请教,“老师指点我身段,教我怎么提气,我唱了二十多年,这才知道运气有科学,发音有技巧,一个眼神和手势都有那么多内涵,也意识到自己过去的唱法存在很多问题。”

如今,裴军格还时不时被周边县市请去表演,她注册了快手账号,拥有85000多名粉丝以及自己的粉丝团,不少网友会在后台给她留言,催她更新,“如果不是喜欢唱戏,我现在就是农村带孙子的老太太,但现在有粉丝有爱好,我这一辈子,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青县木门店镇“哈哈腔”传承示范基地小学员在背戏文。 新华社记者 牟 宇摄

戏之思

传承:留住老剧种的生长厚土

2021年10月12日,保定市清苑区哈哈腔剧团。

团长魏建良快步走来。他高个子,浓眉毛,大嗓门,“俺们团是国内唯一哈哈腔专业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哈哈腔剧种形成于明末清初,流行在保定、沧州、衡水以及山东部分地区,1955年,在原来清苑县罗家营和蠡县大杨庄两个民间业余剧团基础上,当地组建了清苑县(2015年改为清苑区)哈哈腔剧团。

哈哈腔剧种在保定曾拥有很高的人气,魏建良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自己初入剧团时观众的热情捧场:竹竿做围栏,木棍做出入口,原木一撂当座位,舞台顶用苇席简单一搭,就这样简陋的环境,2000多名观众黑压压挤在一起,人头攒动,可一开锣,现场鸦雀无声。


“可就在十几年前,我们团差点生存不下去。”魏建良回忆,那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刚接任团长的时候。

群众的娱乐生活越来越多样化,哈哈腔的演出市场却越来越不景气,到2004年,剧团人数从最辉煌时的近百人减至28人,“年轻演员流失,老艺人即将退休,乐队文场只有4人,其中3人还是退休返聘的,招人都招不上来,眼瞅着剧团就要解散了!”魏建良说,那时候,他甚至被人叫作“末代团长”。

魏建良话锋一转:“2006年,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清苑哈哈腔剧团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有了非遗项目的资金支持和当地政府的财政扶持,再加上我们下乡演出的财政补贴和演出收入,我们团,终于活下来了。”

活下来只是第一步。

最让魏建良欣慰的是,2020年年底,剧团招录了一批年轻人——这是2016年,清苑区职教中心和哈哈腔剧团联办哈哈腔班的首批毕业生,此班也是全国唯一传承哈哈腔剧种的国办中专班。

“你知道这意味着啥?意味着咱哈哈腔有了自己的培训基地,能自己培养演员了。”魏建良想想就带劲。

这并不是哈哈腔剧种第一次设置科班培养人才。

1958—1960年间,哈哈腔老艺人就曾带队到天津河北梆子剧院学员队中组建哈哈腔班。1970—1972年,清苑当地成立了清苑戏校,哈哈腔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王兰荣就毕业于这一学校。

后来,专业培养哈哈腔人才断档,2007年,哈哈腔剧团公开招考,河北省艺术学校、河北各专业戏曲剧团等向哈哈腔剧团输送了不少其他剧种的人才。“我学的就是河北梆子。河北各剧种之间有不少相通之处,考入剧团后,老师傅带新人,慢慢就能登台。”魏建良说。

2016年招收的这批学员,分3年制和6年制,学费全免,由剧团承担专业课教学,清苑职教中心承担文化课教学。

“这些学生要么家长爱好戏曲,要么是自己想学,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没有基础,但不管是学习乐器还是唱腔,都是好年纪。第一年招生就有百十人报名。”魏建良说,今年,第一批毕业生将到哈哈腔剧团实习,优秀者有留团资格,这将给剧团再次注入新鲜血液。

魏建良带着记者来到一块展板前。这上面是他们新近排的《冉庄英雄妹》剧照,“这个剧目我们筹备了4年。”魏建良说,“这出剧,是根据咱清苑冉庄的历史故事进行创作的,光剧本就改了4年。为什么我们一个小剧团,能下这么大力气搞创作呢,政府支持!”

2018年,清苑区政府出台《保定市清苑区关于支持哈哈腔传承发展的实施意见》,每年拿出80万元专项资金,支持哈哈腔剧种用于新剧目创排、剧本创作等,有了资金,魏建良也有了底气,去寻找更优秀的编剧精心创作剧目。

魏建良扳着指头说,“这是新戏,我们这个小剧团,老剧目也不少,足有一百多个传统剧目。”

说起这些剧目得以保留下来,魏建良也很感慨,“20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清苑进行了两次剧目普查,老团长裘印昌到沧州、衡水等地,用录音、文字等手段搜集整理了很多传统剧目,可以说留住了哈哈腔的根。”

2004年,清苑县政府成立了哈哈腔抢救保护工作领导小组,后来出台了第一个五年保护规划,使得《王小打鸟》等50个优秀剧目以音像制品的形式保留下来,《孙继皋卖水》等40个剧目保留于舞台。

“最近,我们又移植了大型连台本戏《封神演义》,添置了大屏做背景,演员有心气,设备也先进,连观众的欣赏水平都被我们培养出来了。”魏建良说。

过去,观众更多的是喜欢热闹,听到调门高就叫好。

近些年,哈哈腔剧团专门抽时间培养观众和戏迷。

“我们团每周一次,到清苑第二小学、第三小学,还有部分哈哈腔活跃的村去讲课,组织票友们学戏,有的学校六一儿童节能演小折子戏了。”魏建良说,清苑区政府还将哈哈腔演出纳入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通过政府采购的形式组织哈哈腔剧团下乡演出。

这些,逐渐培养了观众的欣赏水平。

“有观众会跑到后台和我们演员交流,好的意见我们也会接受并改进完善。”魏建良说。

2019年,魏建良带剧团到保定顺平县演出,那天下着雨,即将演出的是他们创排的新戏《冉庄英雄妹》。魏建良从后台掀开幕布一看,广场上又是黑压压一片观众,打着伞等开戏,他眼圈一热,“我不会成末代团长了。”

石家庄市井陉县上安镇头泉村的村民文化广场,井陉晋剧院演员在后台整理戏曲行头。新华社发(梁子栋摄)

探索:寻找小剧团的发展之道

“你猜,上周六我们演出《水墙》,300多座位的上座率是多少?”10月23日大厂评剧歌舞团常务副团长石学广笑着回答了自己的提问,“75%!”

这是一个县级剧团,在常住人口只有17万多的县城里演出时的上座率。

从20世纪80年代起,在河北演出市场上,几乎无人不知大厂评剧团(大厂评剧歌舞团原名)。而这个剧团出名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敢演敢创新。

1981年春节前,这家剧团还发不出工资,卖不出票。春节刚过,赵德平临危受命。上任后第一步,就是改革演出剧目。

赵德平排演了他写的《嫁不出去的姑娘》一剧。这部剧写的是农村姑娘彩凤,人长得漂亮,受父亲腐朽思想的影响,把自己当“商品”,不追求两情相悦,而是看相亲对象的地位、相貌和财富,最后反而嫁不出去。

“放在现在看,这部剧也许没什么,但当时那是什么年代?当时的主旋律都在讴歌农村改革开放后的新形势,我们排戏讽刺农村乱要彩礼,这可不得了啊。”赵德平回忆。

这部剧当时饱受争议,然而上京城、下农村,演出时观众都非常买账。后来,这部剧得到了省里的支持。1983年,大厂评剧团参加全省文艺汇演,包揽了戏剧全部奖项。同年3月,剧团又应文化部邀请,在北京各大剧院连演33天。1984年这部剧被拍成电影,在全国公映。

“一个剧团,得明白剧为谁演,戏为谁排。”赵德平说。

把节目演到北京是一种成功,但大厂评剧团也深知,他们是一个县级剧团,绝大多数观众是农民,要探索农民喜欢的剧目和演出形式。

《嫁不出去的姑娘》中,赵德平就加入了从歌舞中借鉴的快板和舞蹈,后来发现歌舞更受观众欢迎,干脆招收歌舞演员,并灵活安排演出——下午演传统剧,满足老年观众需求;晚上演现代歌舞,满足下班后年轻人的娱乐需求,还将剧团更名为大厂评剧歌舞团。

“这些积极的探索现在看来不一定成熟,但仍非常有借鉴意义。”河北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贾吉庆认为,大厂评剧歌舞团尊重了艺术规律,戏从群众中来,又演回到群众中去。

2000年,中国唐山评剧艺术节,大会组委会安排参演剧团,在市里吃、住、演,大厂评剧歌舞团却把舞台搭到农民家门口,一天3场,连演6天,很受观众欢迎。

转眼几十年,在大厂评剧歌舞团看来,一切对剧团发展有利的改革都有必要去探索。

今天的大厂评剧歌舞团,既有传统的评剧演出,也有现代歌舞,还有小品和微短剧,能满足不同年龄段的观众需求。石学广说,他们正琢磨纳入相声表演形式,甚至针对公司年会等开发出定制演出,“你看什么我有什么,而不是我有什么你看什么。”

大厂评剧歌舞剧团的灵活探索,从演出内容到演出形式,触角还伸到了演员管理中。

石学广担任副团长,带着年龄比他大十几岁的老演员们下乡演出时,不过才21岁,但在赵德平眼里,能干,适合,这人就能用。

在这个剧团,几乎没有专职一行的演员,几乎人人都能唱能跳,剧团深度挖掘每个演员的天赋和特长,只要想学,团里出资请老师教,培养每个演员成为多能演员。

安国良是团里的舞蹈演员,嗓子也不错,但是舞蹈演员过了三十五六岁就有点跳不动了。剧团就安排他演小品,锻炼得差不多了,去演《水墙》的男一号周国良。这样,演员的职业生涯延长了,剧团也减轻了人员负担。

“大厂评剧歌舞团的成功,是尊重了艺术和市场双重规律的结果,同时也是他们灵活探索不断创新的结果,是我国文化改革的一面镜子,也是文化下乡的典范。”贾吉庆说。

石家庄市长安公园一处票房,票友正在切磋。河北日报记者白云摄

思考:传统戏曲向何处去

1988年,还是年轻河北梆子演员的彭蕙蘅参排了一出特殊的戏。

3年后,作为主演之一,带着这出戏到希腊演出时,彭蕙蘅有些担心,“排练时,演员们都被剧本感动到哭,但用中国传统戏曲演绎希腊悲剧,希腊观众能接受吗?”

然而,谢幕时,台下掌声雷动。此后,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又分别在1993年、1995年、1998年、2005年带着同一剧目到希腊演出,被当地媒体称赞为“东方第一歌剧”。

这一剧目就是改编自古希腊悲剧的《美狄亚》。

如今已经78岁的国家一级编剧姬君超在回忆这一剧目的创编过程时说:“1988年,我国著名导演罗锦鳞先生写信给裴艳玲先生,想与裴先生合作创排古希腊悲剧《美狄亚》。我承担了这一剧目的编剧和作曲,改编的译本是由罗锦鳞的父亲罗念生翻译的版本。”

姬君超仔细读了《美狄亚》后惊讶地发现,《美狄亚》中金羊毛的故事、阿缇卡的鲜花、喷火的神牛、种龙牙等神话传说,与中国的孙悟空、七仙女、牛郎织女、巫山神女等十分相似。

“越读越觉得用慷慨悲壮的河北梆子来演绎《美狄亚》是多么合拍!”姬君超回忆,“也是从这次改编,我认识到,戏曲的内容可以更广泛,不只是国内其他剧种的剧目,国外的优秀剧目同样可以拿过来改编,戏曲艺术是一个兼容并蓄的载体。”

河北梆子《美狄亚》先后到希腊、法国、意大利、塞浦路斯、圣马力诺、哥伦比亚、西班牙等国上演了近百场,对推广中国戏曲走出国门的意义不可估量,至今还是河北梆子剧种的重点剧目之一。

演什么,是传统戏曲应对娱乐方式多元化趋势的一种探索。

怎么演,里面同样有很多文章可做。

2021年9月22日,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

院长李平芳说到兴奋处,站起来拉了个架势,“我学戏那会儿,过包这个动作,双手一掐对方的腰从头上过去落地就完成了,现在,年轻演员增加了难度,从肩头站一下再翻下。”

李平芳解释,之所以增加了难度,在于今天的年轻人身体素质大幅提高,“演员有更好的柔韧性、协调性,动作难度自然也跟着增加,还能增强观赏性。”

之所以要增强戏曲的观赏性,在于戏曲这门动态艺术,要和变化的观众同频。放眼全国,戏曲改革的成功案例不少。

白先勇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全部启用年轻昆曲演员,把西方歌剧的音乐创作技法加入戏曲音乐之中,在唱腔中加入了大量的幕间音乐和舞蹈音乐,被誉为“古老剧种的青春传承”,在全国巡回演出时,受到年轻人的热情追捧。

京剧老生演员王珮瑜将《赵氏孤儿》的唱段同山水画舞美相结合,在京剧演唱中加入《加州旅馆》等流行歌曲元素,在京剧清音会中开直播、弹幕,这些都大大吸引了年轻观众。

这些改革取得成功,并不意味着戏曲的传承打了折扣——戏曲艺术引入变化首先要建立在继承的基础上。

李平芳认为,戏曲的观众不如现代娱乐节目的观众多,这是必须面对的现实,“但我们需要先继承,知道手里的好东西是怎么来的,掌握它,然后在继承中去发现它不完善的地方再进行创新。在做好传承的基础上,通过创新来留住观众。”李平芳说。

回到戏曲艺术本身,老一代艺术家们,对戏曲还有不同的探讨。

以河北梆子剧种为例,高亢激昂的唱腔总是让听众血脉偾张,听来过瘾带劲儿,但调门过高对演员要求就高,造成男演员稀缺。有人认为,不降调,河北梆子剧种要萎缩。“适当调整还是有必要的,高调门挡住了很多好演员,一个剧种的发展要有更多优秀演员来承载。”国家级河北梆子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齐花坦说。

有老艺术家提及,豫剧和评剧的更广泛流行,其实也是这两个剧种的唱腔类似流行歌曲一样易于传唱,也就有利于推广。

但也有老艺术家提出,河北梆子的独特性,调门是其中之一。降了调,那还是河北梆子?

艺术争论是推动艺术进步的动力之一。

但在艺术推广上,戏曲艺术家的观点惊人一致:戏曲进校园、戏曲文化讲座等推广形式正在遍地开花,培养戏曲人才和培养观众同时进行。

这些探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在燕赵大地,戏曲艺术能“声声”不息。

(采访/河北日报记者白云、朱艳冰、曹铮执笔/河北日报记者白云)

(感谢河北省文化和旅游研究院、河北省戏剧家协会、河北省京剧艺术研究院、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演艺有限公司、保定清苑区哈哈腔剧团、石家庄市丝弦剧团、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赞皇县丝弦剧团,以及为本文提供大量参考资料的专家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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